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986年,军部机关大楼“科技创新引领,军队改革迈进,为国铸造铁血军魂!同志们,我们义无反顾,披荆斩棘,向着强军梦前进……”激昂的军区广播声,在军部机关大楼外回荡着。
沈姝蓉站在大楼前的空地上,微微仰头,目光坚定地凝望那飘扬的国旗和军旗。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她轻声呢喃:“国家发展在即……爸,妈,我会继承你们遗志,扎根大西北,报效祖国!”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更加坚定,庄重地朝鲜红的旗帜敬了个礼。
那敬礼的动作,标准而又充满力量。
“姝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余承恩拿着训练报告,迈着稳健的步伐从机关大楼里走了出来。
他身材挺拔,冷毅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你在干什么呢?”沈姝蓉转过身,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向我们的信仰许愿,希望余团长你一生平安,还有……”她顿了顿,扯出一抹释然的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能和喜欢的人永不分离。”余承恩愣了一瞬,随后笑着伸出手,理了理她的肩章。
他的动作很轻柔,眼神却有些游离:“我们都定亲了,还会分开吗?”沈姝蓉没有说话,垂眸掩去了一闪而过的涩然。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藏着许多说不出的心事。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军区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沈姝蓉和余承恩各自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回到了军区大院。
刚到院门口,警卫员就匆匆跑了过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余团长,林同志又犯病了,医生说需要家属安抚她的情绪。”几乎是本能反应,余承恩抬腿就要过去。
可迈出一步,他却拧眉回望了沈姝蓉一眼。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但更多的是担忧。
沈姝蓉面不改色,声音平静地说:“去吧。”“晚饭等我,我马上就回来。”余承恩撂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开了。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急切。
等那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沈姝蓉才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
她的脚步很稳,却又透着一丝落寞。
而一旁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军嫂们,忍不住开始议论起来。
“姝蓉,你真是整个大院最大度的女人了,那林雪梅可是余团长的老相好,你也不怕他们旧情复燃。”一位军嫂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地说道。
“就是,自从林雪梅爹妈去世,余团长怕她吃苦,特意把她接到大院来照顾,一照顾就是三年,你天天看着余团长关心她,就不膈应吗?”另一位军嫂也跟着附和道。
“你跟余团长俩人也老大不小了,中间隔着个外人耗着不结婚,这算个什么事啊?”还有一位军嫂摇了摇头,满脸无奈。
沈姝蓉眸色黯了黯,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在余承恩心里,只有林雪梅是他真正的妻子……回到家里,沈姝蓉先烧起了炭火。
那炭火噼里啪啦地响着,像是在诉说着她内心的烦躁。
而后,她将自己这些年画的素描都拿了出来。
那些素描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桌子上,每一张都画着眉目俊朗的余承恩。
沈姝蓉轻抚着画上的余承恩,思绪渐渐飘远。
她的父母一生为国防科研事业奋斗,但牺牲在了大西北的一次实验中。
母亲的挚友余母怜惜年幼的沈姝蓉无依无靠,把她接到身边照顾。
八岁那年,沈姝蓉第一次见到余承恩。
那时候的余承恩,就像一道光,照亮了她黑暗的世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或许是他刚毅不屈的性格,又或是在她想念父母时,他将她抱在怀里,温柔摸着她的头,轻声说:“别哭,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是多远,沈姝蓉不知道。
但为了这个永远,她不肯接受其他人,守着对余承恩的情意一天天熬着。
余母本就希望自己当她儿媳妇,知道她一片痴心后,便做主让两人定亲。
还记得定亲那天,向来守纪律的余承恩喝得酩酊大醉。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眼神迷离地说:“最后还是我们在一起了。”她以为他在回应她的深情,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他其实是在惋惜和林雪梅无疾而终的感情。
林雪梅是余父的老战友的女儿,两人在一次联谊会上结缘而走到一起。
但在林父去世后,林雪梅就跟着她母亲改嫁去了外地,两人逐渐失去联系。
直到沈姝蓉和余承恩定亲后,失去母亲的林雪梅拖着病回来找余承恩。
担心林雪梅寄人篱下会受委屈,余承恩就在和沈姝蓉定亲的第二年,把林雪梅接到家照料,这一照料,就是三年……想到这些,沈姝蓉眼眶倏然一酸。
她以为余承恩一直是个冷毅刚强的军人,但她错了。
他会为了林雪梅落泪而慌了神,会因林雪梅生病而彻夜不眠地照顾她,也会因林雪梅不理他而方寸大乱……林雪梅就是他最大的软肋,而自己只是他的迫不得已。
沈姝蓉压下心头的沉闷,把素描全部扔进炭盆里。
余承恩曾说要和她共同见证祖国昌盛,所以她把未来的畅想都画了下来,现在却不需要了。
看着燃烧的火苗,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守着心有所属的男人等待祖国昌盛,而是要用自己的双手,亲自建设荣耀。
这时,军区科研中心的陈燕来了。
她一进门就紧紧抱住沈姝蓉,声音带着一丝惊喜:“我听主任说你主动要求调回科研队,是真的吗?”面对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沈姝蓉鼻尖泛酸:“是真的。”陈燕放开她,眼睛早已通红:“姝蓉,自从你离开科研中心,队里好多实验都滞后了,我们真的不能少了你。”听到这话,沈姝蓉顿觉内疚:“对不起……”陈燕却笑着伸出手:“没事,好在我们又能并肩作战了!”沈姝蓉愣了瞬,也笑着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说着科研中心的初心:“科技强军,砥砺前行!”天刚摸黑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客厅的沉寂。
正在看书的沈姝蓉抬眼看去,只见余承恩满头汗地跨进来。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临时开了个会,回来晚了。”余承恩笑着走了近,把手中的铝饭盒放下。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歉意。
“我去国营饭店买了些饭菜,趁热吃。”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饭盒。
沈姝蓉神色微怔,不怪别人觉的余承恩爱她,就连她都以为他心里是有自己的。
余承恩打开饭盒,给她夹了块辣烧鱼:“你最近都瘦了,多吃点。”沈姝蓉手一顿:“……谢谢。”她口味清淡,从吃不了辣。
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余承恩依旧是没记住,也许他也没打算记住。
这顿饭,在碗筷碰撞声中结束。
夜深气温骤降,沈姝蓉被冷醒。
她披上衣服出去想倒杯热水,却看见余承恩的房间还亮着灯。
透过门缝,只见余承恩正拿着针线,笨拙又专注地缝补一件蓝色的连衣裙。
那是林雪梅的旧衣。
看着男人认真的眉眼,她感同身受,却又悲从中来。
这些年来,她替余承恩缝补过无数的衣服,他身上的每一件军装都有她的针线。
没想到一向粗糙的他,能拿起针线,为另一个女人缝缝补补。
沈姝蓉叹了口气后敲了敲门,走进去拿起椅子上的军大衣披在余承恩身上。
“又降温了,小心感冒。”余承恩没有看她,只是在小心地穿针引线:“怎么醒了?”“起来喝水,看你房间亮着灯,就过来看看。”沈姝蓉看着他手中的裙子,声音很轻。
“你应该从里面缝,这样就看不见针脚了。”她轻声提醒道。
余承恩一愣:“这是雪梅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我拿回来补补,不过我真不是干这事的料儿。”说着,他温柔一笑:“你别看她性子软,但脾气上来可倔了,就因为是我当年送的,她说什么都不肯扔……”话说到一半,他略显尴尬地看向沈姝蓉。
“姝蓉,你跟雪梅对我都很重要。”听着这安慰似的话,沈姝蓉什么都没说,默默接过他手中的衣服和针线。
四周沉寂。
余承恩看着沈姝蓉安静的侧脸,眉心微微一拧。
以前他说起林雪梅时,她都会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可这次她竟然这么淡然。
不一会儿,沈姝蓉就把林雪梅的衣服补好了。
余承恩看着,眼底满是赞许:“如果你去学刺绣,说不定成就比现在更高。”沈姝蓉望着他脸上的满足,眼眶有些湿润。
她一针一线,补好未婚夫和他最爱的女人的感情。
但从此以后,也许她的生命会留下一处修补不了的裂缝。
次日余承恩去训练了,沈姝蓉准备去科研所。
刚出门就看见警卫员拎着一堆东西过来。
“嫂子,这是余团长一大早去供销社买的新鲜鸡蛋和水果,还有麦乳精,他还让您在家好好休息。”警卫员笑着说道。
沈姝蓉只看了一眼:“我收下了,帮我转送给林雪梅同志吧。”顿了顿,她又说:“我和余团长还没结婚,以后别叫我嫂子了。”警卫员一头雾水:“可这么好的东西……”他还没说完,沈姝蓉就走了。
警卫员更为不解。
她把这些东西送给林雪梅就算了,怎么还不让叫她‘嫂子’呢,明明都叫这么多年了……沈姝蓉才在科研所报了到,就被安排到了去往西北实验的队伍。
见陈燕欲言又止,她不由问:“怎么,怕担心到那儿吃苦?”陈燕拔高声音:“当兵的怕什么吃苦!”说着,她才解释:“姝蓉,咱们这一去少说也要四五年,趁还有几天时间,你和余团长赶紧把证儿领了吧。”听到这话,沈姝蓉面色一滞,敷衍道:“……再说吧。”她已经没有和余承恩领证的心思了。
为了他,她这些年几乎失去了原本的自己。
好在她已经醒悟,放弃那个男人,向着自己更值得付出的目标前进。
很快,余承恩就能和他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而自己也会在科研中重获新生。
当天回去后,沈姝蓉就把院子里她种的花都搬走了,连同那棵才长成的桂花树也让人连根拔起。
刚忙完,家里的座机就响了。
是余母身边的保姆。
“姝蓉啊,你赶紧回来一趟吧,承恩和他娘吵起来了。”保姆焦急地说道。
沈姝蓉愣住,余承恩一直很孝顺,怎么会和母亲吵起来呢?揣着心里的一丝不安,她匆匆去了余家。
刚到门外,余母盛怒的声音就传出来。
“你居然要娶林雪梅,你是不是疯了?跟你定亲的是姝蓉!”紧接着是余承恩执拗回应。
“妈,我最讨厌包办婚姻,当初是你强逼着让我和姝蓉定亲,这些年,我也从来没亏待过她。”“雪梅身体不好,也没有姝蓉坚强,她只能依靠我,而且我娶自己喜欢的人,这有什么错?”听着这些话,沈姝蓉拢紧双手,深吸了口气才进去。
屋内的抉择屋子里,余母满脸怒气,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双手叉腰,那模样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余承恩站在一旁,眼神坚定得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脊背挺得笔直,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沈姝蓉脚步轻盈地走进来,她没有看余承恩一眼,而是径直走到余母面前,轻声唤道:“妈。”余母看到沈姝蓉,眼中的心疼瞬间溢了出来,她连忙拉着沈姝蓉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然后朝着余承恩大声说道:“出去!”余承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眼沈姝蓉,那眼神里有着不舍和担忧,最终还是默默转身,缓缓走了出去。
余母紧紧握着沈姝蓉的手,心疼地说道:“刚才的话你怕是听见了,你放心,我马上让承恩打结婚报告!”沈姝蓉眸光微微暗了暗,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开口:“妈,我希望您答应承恩,让他娶林雪梅。”余母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地说:“你从小就喜欢承恩,熬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结婚了,你怎么舍得把他往外推啊?”沈姝蓉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对余承恩的感情,就像藏在心底的一颗种子,生根发芽了这么多年。
可如今,她更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
“妈,承恩对林雪梅的感情就像我对承恩,爱而不得最是惋惜,所以我们都成全他们吧。”说完,沈姝蓉用力回握住余母的手,坚定地说:“这辈子我做不成您儿媳妇,但我永远是您的女儿。”门外的对话余承恩在房门外走来走去,脚步急促而烦躁,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沈姝蓉从里头出来了,他正想再去求余母,沈姝蓉便说道:“我已经说服妈了,你可以娶林雪梅了。”余承恩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沈姝蓉,眼中满是疑惑:“你为什么……”沈姝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轻声说:“我们是兄妹也是战友,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四目相对,余承恩突然上前一步,把沈姝蓉紧紧抱在怀里,激动地说:“谢谢。”听着他激动的语气,沈姝蓉怅然一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不过她也明白,这个拥抱无关爱情。
而这句“谢谢”,算是谢过她这么多年的痴情吧。
婚礼的苦涩第二天,余承恩就向上级打了结婚报告。
他平时工作忙得像个陀螺,但还是挤出时间忙着这场婚事,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恨不得把军区所有人都请来。
原本严肃沉稳的他,此刻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半个月后,在政委的证婚中,余承恩和林雪梅喝了交杯酒。
家属席上的沈姝蓉看着笑得比以往灿烂的余承恩,心中一阵苦涩,她悄悄咽下一口苦酒。
记得他们定亲时,他可没有这样笑过……宾客散去后,余承恩带着满身酒味,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沈姝蓉。
他拉着沈姝蓉的手,舌头有些打结地说:“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雪梅在一起,谢谢你……”沈姝蓉轻轻擦掉他嘴角的酒渍,温柔地说:“快去吧,别让新娘子等久了。”余承恩看着她,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摸摸她的头,轻声说:“放心,我依旧会把你当妹妹疼,也还是会永远陪着你。”说完,他大步朝林雪梅走去。
沈姝蓉望着两人挽着手的背影,心明明没那么痛,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当了兵后,再苦再累她都没哭过。
唯独这一次,她以泪水送别曾经那个一往情深的自己。
“承恩,你不必再陪着我。
因为这个‘永远’,已经到头了。”相遇与释怀林雪梅虽然和余承恩结了婚,但因为身体缘故,又住了院。
余承恩一下训就会去医院陪她。
沈姝蓉没有去打扰,只是默默把自己东西收拾好,为远行做准备。
这天,沈姝蓉正准备去科研所交写好的报告,没想到一出门就遇上了出院回来的林雪梅。
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林雪梅率先打招呼:“姝蓉……”沈姝蓉上下打量着她,眼底划过一抹惊艳。
林雪梅虽然同在这个军区大院住了三年,但两人很少见面。
林雪梅梳着侧马尾,黑亮的秀发衬得脖颈更加细白,眉目精致,虽然病弱,但实在是漂亮。
这样温柔谦顺的女人,不怪余承恩喜欢。
沈姝蓉伸手替她系好衣扣,关切地说:“天气冷,你多注意保暖。”林雪梅道过谢,突然有些歉意地看着她,眼中泛起泪花:“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委屈难受,要不是因为我,你和承恩早就结婚了……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对不起……”说着,她哭了起来。
沈姝蓉叹了口气,轻轻帮她擦掉眼泪,安慰道:“喜欢一个人是无罪的,何况你们又是真心相爱。”她顿了顿,扯出个笑:“你是个好姑娘,我很高兴你能做我嫂子。”听到这话,林雪梅不由诧异。
她没想到沈姝蓉连深爱的男人都能若无其事地让出去,事后还这样大度。
沈姝蓉余光一瞥,看见不远处拎着衣服从车上下来的余承恩。
她眸光暗了暗,声音哑了些:“哥会好好照顾你的,我先走了。”说完,沈姝蓉抬腿便走。
她看见余承恩没有看林雪梅,而是盯着自己,目光深沉得让人看不透。
她心微微一滞,终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与他擦肩而过。
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多看一眼都是多余了。
搬离的纠结当夜,沈姝蓉正在书桌前整理资料,余承恩敲了敲门后走进来。
他站在她身旁,疑惑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悦:“你怎么把院子搬空了?光秃秃的多难看,要是想种别的跟我说就行了,我让人帮你更省事。”沈姝蓉摇摇头,敷衍道:“雪梅身体不好,我们又忙,没时间照顾,就让隔壁的嫂子搬去了。”余承恩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许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沉寂中,沈姝蓉轻声开口:“承恩哥,我准备搬回自己家住。”现在余承恩已经和林雪梅结婚,她继续住在这儿不合适。
余承恩皱起眉:“为什么?”沈姝蓉垂下眼,轻声说:“我那儿离科研部近,平时工作也比较方便……”“你是觉得因为我和雪梅结婚了,自己继续住这里不方便吧,反正不同意让你一个人住。”余承恩打断她的话,眼底是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恍惚中,沈姝蓉感觉到他有那么些不舍和紧张。
她愣神时,余承恩又轻轻揉揉她的头,叹声道:“姝蓉,我是怕你一走,跟我生分不说,还不想再回来了。”顿了顿,他语气多了一丝无奈:“但我也知道你是个倔脾气,决定的事就不会改……行吧,我抽一天时间帮你搬。”听了这话,沈姝蓉心里五味杂陈。
相识这么多年,这是两人第一次心有灵犀。
余承恩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打算搬回去祭拜过父母就跟着科研队去青海,再也不回来了……分别与感悟两天后,余承恩把沈姝蓉的行李放上车,而后劝想帮忙的林雪梅回去休息。
门口,沈姝蓉面向朝阳深吸了口气。
恍然间,她有种挣脱牢笼的轻松感……她转身看着余承恩把林雪梅抱在怀里安慰,释然一笑。
他们一定会很幸福,而她将和余承恩无声无息地永别,各自安好。
等把所有东西都搬回了家,沈姝蓉便去了烈士陵园。
她将一束菊花轻轻放在父母墓前,冷寂的心终于翻起悲伤:“爸,妈,女儿来看您们了。”也许是压抑了太多年,她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妈,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总逃学,你教训我以后成不了大事,我说我不想像你们一样做不为人知的英雄,我就想嫁个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可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也再也不可能嫁给他。”说到这儿,沈姝蓉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男人,目光渐深。
“妈,你曾经对我说,无论我多爱一个男人,也不要把爱情看得太重,因为生命中有很多东西,更值得我去追求,能放下肯舍得才能活的更好,那时我不明白,现在我懂了……”余承恩贴心地给她披上外套。
“这么冷的天气,你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小心感冒。”说着,他转头朝墓碑道:“伯父伯母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姝蓉的,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沈姝蓉看着他,眼神微动。
她父母去世那天,余承恩也在墓前说过这话。
可能在他眼中,只要跟爱情无关,其他都不算委屈。
天渐黑,街上多了很多摆摊的人。
人间烟火,整条街都开始热闹起来。
余承恩买了个烤红薯,掰开后送到沈姝蓉嘴边:“尝尝,你最喜欢的。”沈姝蓉愣了瞬,看着他眸中让人沉溺的柔情,僵硬地咬了一口。
“雪梅也爱吃,不过她胃不好,不能像你一样随便吃。”听到余承恩这句话,沈姝蓉顿觉嘴中的香甜多了一丝苦涩。
他顾及林雪梅的一切,却连自己的口味都不知道。
也许这就是不被爱的事实,一分一毫都不值得对方惦念……忽然,余承恩话锋一转:“姝蓉,你的胸针呢?”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沈姝蓉衣服上的胸针不见了。
那胸针是他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这么多年她从没有离过,难道是丢了?沈姝蓉冷静解释:“出来的时候太匆忙,忘在家里了。”她有些疏离的口吻让余承恩皱起了眉。
以为她还是受了自己和林雪梅结婚的影响,他安抚似的揉揉她的黑发:“没事,只要你喜欢,一会儿我再带你去买。”听着这话,沈姝蓉有些恍惚。
也许就是因为余承恩总给她一种他爱她的错觉,所以她才舍不得,放不下。
沈姝蓉刚想说什么,余承恩突然朝老凤祥走去。
店员介绍:“同志,我们是百年老品牌的了,新品龙凤镯不仅代表着百年好合,还寓意着平安。”沈姝蓉看见余承恩眸光亮了亮。
他说:“和雪梅结婚的时候没送她什么,这个她应该会喜欢。”沈姝蓉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朝电话亭走去。
她拨通实验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陈燕。
“是我,姝蓉。”她说。
伴着翻动纸页的声音,陈燕轻轻说道:“姝蓉啊,跟你说一声哈。
我们出发的时间原本定在两天后,不过呢,我们得先过去适应一下环境。
你……”她话还没说完呢,沈姝蓉就听见那边传来其他战友欢快的声音。
“姝蓉,我是杨青青!”杨青青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听说你回了科研部,我也马上调回来了。
你可把我想死啦!”另一个战友也跟着说道:“就是啊!你要是不回来,真可惜了你的本领。
好在我们又能一起为人民服务啦!”听到这些话,沈姝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好。”陈燕接着又说:“我们打算明天早上走……姝蓉,我知道你因为余团长结婚的事心里难受。
你可以休息两天再去。”然而沈姝蓉语气坚定地回答:“不用,我和你们一起出发。”通完话,沈姝蓉一个人默默地回到家。
家里因为常年没人住,窗户上蒙着一层灰,家具上也积了厚厚一层。
她拿起扫帚开始打扫,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等她全部打扫干净,余承恩才一脸惊慌地赶回来。
他看到沈姝蓉好好的,先是松了口气,接着突然生气了:“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是要把我急死吗?”余承恩性子一直很沉稳,可现在他的眼中竟然有似有若无的后怕。
沈姝蓉倒了杯茶递给他,轻声说:“对不起,我看你正忙着,所以……”话还没说完,余承恩便握住她的手,声音沉哑:“以后别这样了。”那声音,像是安抚,又像是挽留。
沈姝蓉没有回应,而是默默抽出手。
余承恩已经结婚,这样的举动不合适。
沈姝蓉缓缓说道:“我这儿都收拾好了,你回去吧,雪梅需要人照顾。”余承恩微皱起眉,把买来的饭菜往桌上一摆,说:“我回来时听说这里最近治安不太好,安全起见,我明天送你去科研所后再走。”吃饭时,余承恩突然说起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吗?你躲在房间里哭,边哭边叫着爸妈。
那时候我就想,这么爱哭的丫头,我真懒得哄。”“但你可怜巴巴看着我,叫我‘承恩哥’的时候,我就想永远护着你。
可我从没想过咱俩还差点结婚……”听到这里,沈姝蓉手中的筷子一顿。
余承恩看向她,神情渐渐深沉:“其实这些年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当余承恩说完,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死寂。
沈姝蓉僵坐在那里,仍旧没有去看他。
或许是错觉,她竟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深情和懊悔。
可余承恩对她哪来的深情和懊悔呢?他爱的是林雪梅,也如愿以偿地跟林雪梅在一起了。
他现在应该感到非常幸福才对。
见沈姝蓉垂着眼,没有一点要接话的意思,余承恩攥紧了双手,继续回忆:“九年前我抢险救灾,差点被泥石流卷走,是你抓住我的手坚持了两个小时。
结果手臂受了寒,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就疼。”“五年前我执行任务受了重伤,你不眠不休地照顾我。
你怕自己睡着,还把自己手掐得满是淤血,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替我试药。”“就连我和雪梅的婚姻,都是你帮忙说和的……现在想来,我欠你太多,可我还什么都没为你做过。”沈姝蓉放下筷子,一时无言以对。
她没想到余承恩居然记得这些陈年往事。
她以为他满心都是林雪梅,没有半点空隙留给她。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沈姝蓉深吸口气,说:“你不用为我做什么,我只是给自己求一个无愧于心。”也无愧于情。
余承恩脸色微变,问道:“姝蓉,我总觉得你变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沈姝蓉怔了一瞬,而后笑了笑:“这世上你最了解我,我什么事能瞒得住你?”余承恩看着她眼底的释怀,心莫名一空。
就在沈姝蓉起身往外走时,他不受控般上前抱住她。
沈姝蓉愕然,感受到身后男人压抑的情绪,不由皱起眉:“你……”“如果你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好不好……你回去住吧,我真的希望你还是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把我当成你的依靠,我更不会离开……”余承恩收紧双臂,沉瓮的声音逐渐沙哑。
沈姝蓉皱着眉头,内心挣扎了一番后终究是没有动作。
她凝望窗外的夜色。
他们回不到小时候了,就像她从不是他喜欢的人一样。
这一夜,沈姝蓉没有合眼。
直到天边翻起丝鱼肚白,她才轻轻推开余承恩房间的门。
借着微弱的天光,沈姝蓉走上前。
她伸出手,隔着一厘米的距离,细细描摹他脸庞的轮廓。
这张脸早已深深刻在她心上,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足够她去忘记。
“姝蓉……”沈姝蓉手一僵,见余承恩还熟睡着,心头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余承恩在梦中叫自己的名字。
可惜,以后她也不会再听到了。
沈姝蓉也不再留恋,走出房间背上行军囊离开。
她下了楼,抬头最后望了眼余承恩房间的窗户,对面人家收音机的音乐隐隐传出:“路漫漫,雾茫茫,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沈姝蓉收回目光,面朝军区的方向,立正敬礼:“再见了。”路灯昏黄,她朝火车站走去,步履坚定,再没停留。
沈姝蓉的箱子里甚至连私人用品都很少,几乎都是科研资料。
早在取消婚约之前沈姝蓉就递交了报告给上面。
科研所和军区的人都是相互认识的,也都知道沈姝蓉和余承恩的事情。
带沈姝蓉的院士劝过她三思,说:“你父母已然为科研事业奉献终生,我们不希望他们的孩子也落得个孤苦终老的下场。”那时的沈姝蓉依旧坚定,眼里迸发着坚毅的光,她说:“我想我应该找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来为我的人生添砖加瓦。”“我总得追求些什么超脱平常的信念才能支撑着我走完这条孤独的路。”科研所里的人不再劝了,他们这些人会从事这一行大多数都是因为热爱,因为信仰。
老院士拍拍沈姝蓉的肩,在她的申请书上最后一个流程签下自己的名字。
站台倒退,一同被留在原地的除了旧街景还有不愿再回头去看的曾经付出一切的卑微自己。
身后是愈升愈高的朝阳,久违地突破云层照耀着这片久被风雪包裹的城市,也一同驱散了沈姝蓉周身的阴霾。
将近四天的车程是难捱的,狭窄的车厢逼仄又难闻,周围人的体味和食物的油腻味混杂着。
幸运的是她买到了一张卧票,穿过狭窄的拥挤的硬座车厢,到了卧铺就松泛得多,味道也不再那么难闻。
沈姝蓉拿着票顺着车厢找过去,最终在一处车厢中停下了脚步。
车厢中已经睡了人了,只有两间下铺还空着。
沈姝蓉比对着在右边的床上坐下,垂着眼整理自己的东西。
车厢晃荡,铿哧一声火车途径站台经停,又是几波人员的交替,沈姝蓉依旧安静地坐在床边拿着资料仔细看着。
沈姝蓉垂头研究时,一双军靴在她面前停下,她心中咯噔一下,捏着资料的指尖都微微泛白。
“同志你好,请问箱子可以往旁边挪一下吗?”声音低沉,虽然是礼貌的询问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沈姝蓉落下一口气,闻言抬头看去,来人穿着常服,背上是部队常见的作战包,手上还提着一个较大的箱子,头发短得像个秃瓢,瞧着就像刚入伍的新兵。
沈姝蓉看着自己的箱子放在了床铺下正当中的位置,挡住了其他箱子的空间,连忙道歉后将箱子挪到一边。
那人礼貌道谢后也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沈姝蓉这时才借着挪箱子的动作偷偷打量这人,修身的常服,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身,裤脚扎进军靴中,干净利落,寒冬天气也不过穿着两件单薄的衣服,肌肉鼓鼓扎扎,腰窄肩宽是标准的军人打扮。
身量极高,站在车厢内只能略微低着头弓着腰,但不显得畏缩,反倒有一种慵懒随性的感觉。
沈姝蓉打量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和那人审视的目光对上,心中一颤连忙转移视线。
军人敏锐的洞察力让他对别人的目光异常警觉,眼神自然也算不得平和。
贺铮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对方,看着对面女人像受惊的小鹿蓦地收回目光,退回自认为安全的区域的样子有些好笑,但也没有试图安抚对方。
偷看被抓包的沈姝蓉窘迫极了,摸了摸鼻尖垂下眼,又低头研读难啃的资料数据了。
火车不急不缓地驶着,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正当头是近半个月来首次拨开云雾的暖阳,透过车窗洒在身上是寒冬难得的温暖。
沈姝蓉伏案研读时低头瞥到手上的腕表,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睡在上铺的人摸索着下了床准备在下一站买点食物对付一顿。
沈姝蓉沉思片刻还是没有动,虽然她的资料不值钱,但鱼龙混杂的车厢她不敢挪移半步,还是等餐车吧。
很快火车又在经停站台停下,外头的小贩挑着装着盒饭的担叫卖着,甚至还有些推销进了车厢。
就在沈姝蓉准备招手买一盒时火车呜鸣声响起,小贩连忙一个箭步跳下火车,不消片刻火车又摇晃着上路了。
一时之间车厢内尽是饭菜氤氲的热气,饭菜的香和车厢内难闻的味道混杂着,是形容不出来的味道。
沈姝蓉旁边的大妈端着盒饭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油腻腻的脸上挤出一抹笑,说道:“妹子,姐睡你上铺,坐一下你的床哈。”沈姝蓉点点头。
一旁的大妈很快热络地询问:“妹子,你这是上哪去啊?一个人吗?”沈姝蓉将资料收起放好,随后回答道:“去青海。”大妈眼睛闪烁着建异的光,又挪了挪屁股坐得更近了些:“咋去那么远的地方啊?找亲戚吗?还是自己过去?”沈姝蓉不习惯和人离得太近,微微往后躲了躲。
正准备回答时,对面的男人突然递过来一份盒饭,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刚刚看你想买,结果没来得及,吃吧。”大妈瞧着对面那个强悍不好惹的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几分悻悻之色,乖乖地坐了回去,然后闷头吃起饭来。
沈姝蓉没有伸手去接男人递过来的盒饭,她的眼里满是询问和警惕,直直地盯着对方,心里琢磨着这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贺铮看着沈姝蓉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
这姑娘面对不怀好意的陌生人时,没有一丝警惕心,人家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可面对自己的好意,反倒一脸戒备和不相信。
不过,他自己也忘了,在沈姝蓉眼里,他同样是个来意不明的陌生人。
见沈姝蓉不接,贺铮便把饭放在小桌板上,诚恳地说:“刚刚吓到你了,我给你陪个罪。”或许是因为余承恩的缘故,沈姝蓉对军人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
而且现在众目睽睽的,这人应该也不敢给自己下毒。
想到这儿,沈姝蓉抿了抿唇,轻声道了声谢,然后坐在小桌子前吃了起来。
这盒饭的味道,自然比不上家里的饭菜。
但沈姝蓉可不是那种有小姐脾气的人。
虽说她在司令府养了一段时间,吃穿用度都很不错,但她跟着做科研的清苦父母,从小就吃过不少苦,这些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以前跟着研究院爬各种山研究地质信息时,啃压缩饼干她也熬过来了。
不过,沈姝蓉吃饭的习惯向来温吞。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那模样,让人一看就觉得她食欲不佳。
贺铮几乎是皱着眉看着她吃完的,在军营里,他可从没见过吃饭这么慢的人。
就在沈姝蓉放下筷子的下一秒,贺铮就走上前收掉了她的碗筷,一声不吭地走到外面,把碗筷扔进了垃圾桶。
沈姝蓉也不敢出声,她数了大概一份盒饭的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贺铮的枕头旁。
贺铮回来后,看到枕头旁的钱,又看了一眼低头看资料的沈姝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钱收了起来。
沈姝蓉见对方把钱收下了,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又接着看资料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像是心照不宣似的。
贺铮每天都会替沈姝蓉买好盒饭,沈姝蓉吃完后,就估摸着把钱放在贺铮的床头。
两人就保持着这种不说话但有交易的状态。
和沈姝蓉离开后的如释重负不同,余承恩几乎在沈姝蓉踏上火车的一瞬间,就从噩梦中惊醒了。
在梦里,是小时候第一次到他家的小沈姝蓉。
小姝蓉站在假山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朝着他挥手,脆生生地说:“承恩哥哥,姝蓉回家了,下次再找你玩哦。”梦里的沈姝蓉并没有住在他家,只是像一个普通的跟着父母串门的小女孩,和他相处了两天。
之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明明梦里的场景那么明亮温和,充满了童趣,但余承恩却莫名地吓出了一身冷汗,一种失去的恐慌感萦绕在心头。
按理说,像他这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人,不该出现这种情绪的。
但此刻,他系扣子的手都在发抖。
不多时,余承恩就站在了沈姝蓉的房门前,轻轻敲着门,嘴里唤着:“姝蓉?起床了。”回应他的,只有走廊里空荡的回音。
客栈的门刷了一层浅黄色的漆,沈姝蓉走的时候落了锁,还把钥匙交给了楼下的老板。
眼看着余承恩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门轻轻晃动着,许久不曾擦过的门沿抖落下来些许灰尘。
楼下的老板闻声赶了上来,压低声音询问:“同志,请问是有什么事儿吗?”余承恩指着门,焦急地问道:“跟我一起来的住在这间房的女孩人去哪儿了你知道吗?门打不开,里头也没人应。”老板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解释道:“那个女孩老早就走了,提着个箱子,走的时候还把钥匙还给我了。
你们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我给您开门。”余承恩愣住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原来,那些抓不住的恐慌感,还有感觉到沈姝蓉不对劲的反应,都不是他的错觉,沈姝蓉是真的打算离开了。
这时,楼下响起客人进门的声音,老板把钥匙交到余承恩手里,又急匆匆地跑下楼去了。
余承恩拧开房门,看着干净得如同不曾有人居住过的房间,有些发怔。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感觉,怀疑沈姝蓉是不是真的跟他一起来了东北。
房间里,一丝沈姝蓉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突然,余承恩的余光扫到桌上有一个反射着光的小物件。
他走近一看,发现是自己昨天送给沈姝蓉的梨花发卡。
那发卡上,开得精致的洁白梨花被塑封在胶里,定格了它绽放瞬间的美。
他一看到这个发卡,就觉得它适合沈姝蓉,就像沈姝蓉一样,温婉无害,轻轻柔柔惹人怜惜。
余承恩把整个房间都翻找了一遍,连床缝处都没有放过,试图找到一封沈姝蓉留下的信,但却一无所获。
她走得毫无留恋,没有带走不属于她的东西,也没有留下让人心存幻想的东西。
她没有告别,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更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
余承恩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就好像用了很久的钢笔突然断了,又好像手腕上戴了很久的手表突然空了。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却是怅然若失的钝刀子磨肉的苦楚,心中原本被填得满满的地方,突然之间就塌陷空洞了。
他握着那枚梨花发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此刻,他还寄希望于沈姝蓉只是待着无聊,又耍小性子回家去了。
但他却没想过,这些年来,沈姝蓉从来都没有耍过小性子,她认定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回过头。
沈姝蓉身上,既有新时代女性的坚韧,又有旧时代的古板和倔强。
她更像是一个新旧交替的矛盾融合体。
她不屈、坚韧,也有着最平常江南姑娘身上的温婉和柔和。
她像是一株铮铮的树,又像是柔软的藤。
火车驶出了层林环绕的群山,放眼望去,是萧瑟凋零的枯黄麦秆,被尘封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
广阔的旷野上,不时有一两棵凋零的枯树。
那些树的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只在树梢上坠着几颗零星的烂果,昏鸦落在上头,嘲哳嘶鸣着。
太阳已经落了,天地之间是阴沉的昏暗。
沈姝蓉坐在床铺上,像往常一样等着贺铮的盒饭。
但等到周围的人都吃完了,饭菜的味道都散去了,也不见贺铮回来。
沈姝蓉犹豫再三,还是抓过一个路过的乘务员,礼貌地问道:“你好同志,对面这位先生可能在上一站没有上车,您能联系到他吗?”乘务员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你们认识吗?如果确定没有上车,我们只能在下一站将他的行李寄存在站台。”沈姝蓉沉默了。
她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清楚,也没办法保证那人一定没有上车。
她害怕好心办坏事,纠结再三后,摇了摇头说:“不能确定,您先忙吧,如果有事儿我再找你们。”乘务员离开后,沈姝蓉又低头看着资料。
直到车厢的灯光熄灭了,对面的人也没有再回来,不安的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
沈姝蓉把资料仔仔细细地收好,然后沿着火车车厢一路找寻过去。
她一直找到最后一节和货厢相接的没人的车厢,还是没有发现贺铮的身影。
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听到车厢门从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片刻之后,一个人闪身走了进来。
来人比呼啸的风还要快一步,还没等沈姝蓉反应过来,嘴巴就被人捂上,然后被按到了车厢上。
在黑暗中,很难看清来人是谁,未知的恐惧笼罩着沈姝蓉。
她激烈地反抗着,却换来对方更大力的禁锢。
“别出声,我松开手后你转身出去,别回头。”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说话间,胸膛的震颤让紧贴在他后背的沈姝蓉微微发麻。
沈姝蓉机械似地点了点头。
那人见沈姝蓉答应了,很快就松开了手。
“你出什么事儿了吗?身上有一股血腥味,要不要帮忙?”沈姝蓉从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中,还是猜到这人是睡在她对铺的军人。
虽然害怕,但她还是颤抖着声音询问。
贺铮被她猜出来,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随后沉着声音呵斥道:“出去,回自己车厢。”沈姝蓉也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到对方,不敢再说什么,快步走出了货厢。
直到第二天早上,沈姝蓉才看见对面那人重新回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看上去什么事儿都没有。
他像往常一样,把早餐放在小桌子上,没有说话。
沈姝蓉拿过早餐,小口地吃着,边吃边偷偷地瞄着他。
纠结了半晌,她才鼓起勇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贺铮显然没有想到沈姝蓉会主动开口,愣了片刻才回答道:“贺铮。”沈姝蓉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叫沈姝蓉。”贺铮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沉默了一瞬,他又说:“中午自己去餐车吃吧,晚饭我再给你带。”沈姝蓉瞟了一眼自己的箱子,没有说话。
贺铮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接着说:“箱子我替你看着,丢不了。”心思被洞察的窘迫让沈姝蓉有些不好意思,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再说其他,只好轻声道谢,然后低头慢悠悠地吃起早餐来。
这些天,贺铮已经习惯了沈姝蓉的吃饭速度,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急不可耐地盯着她手里的饭盒,而是干自己的事情,等她吃完再一起收拾。
已经离西宁很近了,头顶的日头从车窗照进来,光暖意十足。
沈姝蓉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旷野,一些雪已经化掉,只余下点点白茫。
沈姝蓉看着时间已经到了饭点,便起身往餐车走去。
午饭时间的餐车人很多,沈姝蓉吃饭很慢。
等到她吃完回去时,发现自己住的那截车厢被围得水泄不通。
沈姝蓉艰难地挤进去,看到车厢里七八个军人模样的人摁着几名挣扎的犯人。
“凭什么抓我,我们什么都没干,凭什么抓我们?现在坐车也犯法吗?”被压在地上的女人挣扎着嘶吼道。
贺铮站在走廊处,逆着光站着,无端给人一种威压。
他的嗓音很沉:“有组织地拐卖妇女儿童,我盯你们很久了,知道吗?”“还问凭什么,你说凭什么?你们老巢都让我们给端了,带走!”沈姝蓉站在人群外,看着贺铮低头对那个女人说话。
她认出这个女人是第一天同她搭话的大姐。
怪不得贺铮那时候阻止自己说话,是怕自己透露更多的信息给她们吧。
怪不得今天支开自己……等到人群散去,沈姝蓉还站在原地思考着。
贺铮看着愣在原地的沈姝蓉,叹了口气。
他以为沈姝蓉动作还会慢一点,会在他们收完队再回来的。
重逢与新旅程贺铮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近沈姝蓉,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今天吃饭比之前快多了呀,这么早就回来了。”沈姝蓉微微低头,手指不自觉地扣着手,轻声回答:“饭菜不太好吃,我没吃完。”贺铮嘴角上扬,小声吐槽道:“还挺挑。”沉默了片刻,贺铮又开口:“饭我没法给你带了,临时出了点事情,我要提前下车。
我托乘务员在饭点的时候给你买。”沈姝蓉连忙摆了摆手,着急地拒绝:“不麻烦你了。”第一顿是吓到她的补偿,这她能理解;之后的每一顿,说是举手之劳也说得过去。
但要下车了还给自己买饭,这就有些超出寻常的好了,沈姝蓉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贺铮背着收拾好的东西,回身提起箱子,认真地说:“答应过的事情得做到。”说完,他朝着押着犯人的最末尾的车厢走去。
因为穿着常服,没有戴帽子,那理得干净的板寸头下,能清晰看到后脑勺有一条一指长的旧疤,光秃秃的,却也不显凶。
他的背影,和这几天相处中沈姝蓉感受到的他这个人一样,既洒脱不羁,又板正严肃,两种特质矛盾地糅合在一起。
沈姝蓉收回目光,心想,不过是短短一段旅程的陌生人罢了,他曾带给自己温暖和善意。
但每个人的终点不同,会在不同的站台抵达自己的目的地。
甚至原本一路同行的人,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分道扬镳,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火车在第二天中午抵达了这一趟的终点站——西宁。
出站之后,没有任何遮挡的黄沙扑面而来,细小的砂砾划过脸颊,刺得人生疼。
沈姝蓉提着箱子,匆匆直奔电话亭。
研究院给过她一个电话,让她到了西宁就打这个电话,会派人来接她。
沈姝蓉拿起电话,礼貌地说道:“同志你好,我是京城派过来地质研究的调查员,现在已经到了西宁。”对面的语气有些惊讶,停顿了片刻后说道:“简同志怎么提前过来了,我们没有提前安排人去接。
麻烦你在附近先落脚,我会尽快就近安排人去接你的。”沈姝蓉应了下来,在附近的一家旅馆落了脚。
她把旅馆的电话告诉了对面,还特意交代,如果确定了时间就给自己打电话。
对面的动作倒也非常快。
第二天,沈姝蓉刚起床下楼准备去吃早餐,就听到旅馆工作人员说对面回电话了。
接她的人中午的时候到。
等到沈姝蓉吃完饭,收拾完东西下楼时,一辆老旧的解放牌汽车停在旅馆附近。
和京城不同,这个年代西北的汽车非常少,大多还是人力车,像拉的板车、牛车之类的。
沈姝蓉穿着利落的白色丝绸衬衫,搭配着军绿色阔腿裤。
她把衬衫的下摆掖进了阔腿裤里,显得本就纤细的腰身更加盈盈不足一握。
她将手中的箱子放在脚边,眼睛望着汽车的方向,但又不敢贸然上去查看,只是静静地站在旅馆门口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车子里似乎没有人。
沈姝蓉第五次低头看腕表时,街道转角处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军帽戴得端正,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直奔汽车而来。
沈姝蓉瞧着来人眼熟,但又不敢认。
那人将东西放好,转头看着沈姝蓉,笑着道:“简同志,上车吧!”“贺铮,你是那个接我去研究院的?!”沈姝蓉有些吃惊地问道。
贺铮三两步上前,接过她的箱子,解释道:“是,是去研究院,也是去我们军营。
咱这哪有什么研究院,上面的人唬你的,都建在一起了,省经费。”沈姝蓉坐在车上,还有些恍惚。
前天刚以为再也不会再见面的陌生人,此刻又戏剧性地重逢了。
贺铮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调侃道:“早该想到是你的,一路上就看那玩意儿了,认真的劲儿一看就是知识分子。”沈姝蓉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回答:“没有,是我研究的还不够,所以才需要一直看的。”贺铮见她脸红的模样,也不再打趣,认真地问道:“我看你就带了个箱子,咱这边条件艰苦,你要不要去供销社买些东西,我有票。”沈姝蓉点点头,说:“不麻烦的话去一趟吧,票不用了,我也有带。”沈姝蓉手里有不少票,是她父母生前给她寄的。
老两口一生节俭,又待在这边做了一辈子的研究,花销很少,每个月的工资基本都寄给了沈姝蓉。
贺铮跟在沈姝蓉的身后提包,算是见识到了女人的精细程度。
沈姝蓉挑肥皂不要,必须得是香皂。
还有头油、洗头膏、擦脸油,叫不出名字的一大堆。
贺铮想着自己和军营里那帮小子都是一块肥皂从头胡撸到脚的,不免感叹怪不得人家细皮嫩肉呢。
但贺铮也不觉得沈姝蓉矫情麻烦,他只是在想,这么多香的罐子涂下去,他这种糙老爷们儿都得腌入味,就更别提本就白净漂亮的沈姝蓉了。
沈姝蓉不会在细枝末节上亏待自己,她在学业研究上面很能吃苦,下得功夫,但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没人愿意在生活上吃苦。
一趟下来,贺铮提着比最开始替自己队里士兵加在一起买的还多的东西上了车。
沈姝蓉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捧着易碎的罐子跟着上了车。
等到车子通过几道关卡驶入军营时,天已经微微擦黑了。
今天是部队里的公休日,除了战岗的士兵,其他都能自由活动。
贺铮出门没多久,这些人就眼巴巴地等在门口,等待自己的东西。
等到远处的车辆响起,车灯由远及近,这些士兵都一窝蜂地围上来。
“铮哥我的信有没有?”“铮哥,给没给我买肥皂啊?”“铮哥烧鸡,买烧鸡没有啊!!”贺铮下了车,笑骂道:“烧鸡,天天只知道烧鸡,我看你像烧鸡!”说着,他从里头翻出一个还微微有些热乎的纸袋扔给那人。
那人像猴子一样敏捷地接住,笑着退了出去,不少人也跟着他后面一起退出去了。
“咦,铮哥,谁还拖你带擦脸油了,娘不娘啊!”贺铮一把从那人手里将擦脸油夺回来,踹了他一脚,骂道:“别乱翻,这是新来的小简研究员的东西。”众人这时才注意到副驾驶位上的沈姝蓉,纷纷立正站好,一改刚刚兵痞似的模样。
贺铮将他们的东西递过去,让他们自己分,把人打发了才提着沈姝蓉的东西下了车。
他示意沈姝蓉跟上自己,边走边说:“咱这边都是糙老爷们,没什么规矩,感觉到被冒犯了跟我说,我收拾他们。”“我们这边女同志少,都住满了,就住文兵团的女同志旁边,你自己单独一间房,可以吗?”沈姝蓉对住所环境要求不高,点头答应了。
贺铮将沈姝蓉的东西放下就出去了,但没有走远。
他站在沈姝蓉的房门口,说道:“我是第五基地的团长,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或者你们院长,就是跟你通电话的老头儿。”沈姝蓉有些惊讶,走出房门,看着倚在走廊上姿态放松得有些懒散模样的贺铮,问道:“你是团长?”贺铮闷笑一声,无奈道:“怎么看着不像吗?以貌取人啊?”沈姝蓉摇摇头,说:“不是,就是惊讶,你看起来很年轻,我印象中的团长好像不是你这样的。”贺铮将手搭在走廊的扶手上,撑着头问:“哟,这么看来你还认识不少团长啊?那你印象中的团长是什么样的?”沈姝蓉脑海里又浮现余承恩永远站得笔直板正,穿得一丝不苟,在除了林妍可之外的人面前永远不苟言笑的模样。
她板着手指头数着:“至少是端正,严肃,威风,不嬉皮笑脸的。”贺铮一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吗,我很嬉皮笑脸?那我以后改一改?”沈姝蓉看着贺铮的模样,以为伤害到他了,于是又斟酌着改口道:“也不是,你这样也挺好,做自己就好。”贺铮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随后怕安慰了自己的沈姝蓉面子上挂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假装怅然地说:“我们这边跟京城是不一样的,我们这边太苦了,如果这个部队上下都是严肃不笑的,那多难过啊。”“西北这边的都是我这样的,不正经,喜欢逗闷子的,我们这叫苦中作乐。”沈姝蓉点点头,一脸相信的模样,说道:“怪不得你们的相处模式是那样的,他们都管你叫铮哥。”面对沈姝蓉正经的模样,贺铮跑起火车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听着不远处笑闹着比赛跑圈就为了多吃一口烧鸡的兵,说道:“他们大多都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我也这么过来的,就没必要端什么架子了。”沈姝蓉侧头看着贺铮,眼底翻涌着自己读不懂的情绪,脑子里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她总觉得眼前这人好像不似表面上看的吊儿郎当。
贺铮走后,沈姝蓉又一个人看了许久的月亮。
西北的天没有一丝云层的遮挡,月亮浑圆,仿佛童谣里月亮中的小人是真的存在一般清晰。
她想起当初自己的父母说过,他们就是第一次跟着老师到西北见到西北的月之后,回家后决定给尚在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叫姝蓉。
也是在那之后决定此后有机会一定扎根西北报效祖国。
她踏上这条路无疑是受父母的影响,但她觉得冥冥之中或许西北这轮赋予她名字的月也在指引着她什么。
收拾完东西,沈姝蓉的思绪持续发散,比踏上这片土地之后在旅馆待的第一晚更兴奋,像使命的呼唤又像自由咆哮。
恍惚间,沈姝蓉回想到刚刚和贺铮的聊天,想到余承恩时自己再没有那股郁郁不得的憋闷,她的胸怀就像和这片土地链接起来了一般,瞬间豁达了。
若是说在京城辞别时看着余承恩和林妍可互诉衷肠是叹惋,在东北不告而别时站在楼下遥望窗口是不舍,此刻更像是一场彻底的告别。
她同过去爱到几乎失去自我的自己告别。
西北的月像洒下了圣洁的光,洗涤了她的疲惫,她的浑浊,她的孽缘,在这个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上她像是重获新生一般。
第一章:归来与牵挂余承恩从东北风尘仆仆地回到京城,刚下火车,他的心就早已飞回了家。
林妍可早早就收到了信,此刻正守在余家大门前,凛冽的寒风吹得她娇弱的身子瑟瑟发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余承恩一下车,匆匆瞥了一眼林妍可,目光急切地在周围搜寻着什么。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妍可面前,焦急地问道:“姝蓉回来了吗?”林妍可原本满心欢喜地盼着余承恩归来,听到他第一句话问的竟是沈姝蓉,顿时有些错愕。
她微微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轻声说:“没有。”余承恩松开林妍可的手,转身就要往屋里走,想去问自己的母亲。
刚走两步,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林妍可,脸上露出一丝愧疚。
他连忙将身上的披风取下,轻轻拢在林妍可身上,温柔地说道:“在屋里等就好,站在门口多冷啊。”“我去母亲那里问一问姝蓉的下落,她跟我一道出去的,如今人丢了也没个信,我实在放心不下。”余承恩说完,便急匆匆地进了屋。
林妍可看着余承恩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涩。
她忽然之间有些理解曾经的沈姝蓉了,她和余承恩订婚的那些年,是不是也常常这样看着余承恩的背影,看着他为其他女人着急奔波呢?第二章:母子的分歧司令府里,余承恩人还没到,急切呼唤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余母正坐在客厅里,戴着老花镜看着今日新出的报纸。
余承恩推门而入,脚步急促,脸上满是焦急。
他走到余母面前,着急地问道:“妈,姝蓉跟你有联系吗?我陪她看完父母她就走了,也没留个信。”余母不紧不慢地看完手里的报纸,这才扶了扶老花镜,抬头看着余承恩,不慌不忙地说道:“她已经二十多岁了,是个成年人了,去哪是她的自由。
更何况你们已经取消婚约了,不应该再有联系才对。”余承恩皱了皱眉头,满不赞同地认真说道:“她家人早就不在了,不待在我们家她还能去哪?就算没有婚约,这么多年感情我也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了。”余母眼镜下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她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她能去的地方多了,她是研究院最年轻的地质学家,她去哪都好。”“还有你已经和林妍可结婚了,就别再惦记姝蓉过得好不好了,这些都与你无关,你该操心的事情不在姝蓉身上。”余母的气场十分强大,毕竟她是跟着司令上过战场的。
余承恩听着母亲的话,有些出神。
与他无关?怎么会与他无关呢?他将沈姝蓉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关心自己的妹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余母看着失神的余承恩,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个儿子一直掂量不清自己的感情,从小到大因为家庭的原因一直顺风顺水,没吃过苦,受过挫折,所以总对得不到抓不住的东西更加耿耿于怀。
但余母没有干预的想法,她想,总该让他受些苦,长大些吧。
余承恩找不到沈姝蓉,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于是,他托了不少人去打听沈姝蓉的下落。
第三章:沙漠中的觉醒另一边的沈姝蓉对此一无所知,若是知道了,估计也只是轻轻一笑而过。
沈姝蓉性格温柔善良,对余承恩的包容度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虽然她接受了新时代的教育,但“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的思想还是一直影响着她。
可能是因为从小寄人篱下,养成了小心翼翼的性格。
哪怕段家对她已经是极好的了,但她还是没有归属感。
从小住在段家,待在段景绍身边以未婚妻的身份要求自己的时候,她试图将自己当做段景绍的贤内助,逼自己依附段景绍。
可是这样的行为让她十分难受,最初她找不到症结所在,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如今,她来到这片黄沙弥漫的土地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了。
她偶尔会在军营附近的地方进行简单的地质调查。
在这里,她见过了挺拔笔直屹立于天地之间,独自对抗风沙的白杨。
那白杨就像一个个坚毅的战士,无论风沙如何肆虐,都傲然挺立。
她也见过了野蛮生长、荆棘密布,花期长的红刺玫。
红刺玫那鲜艳的花朵在风沙中显得格外耀眼,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它的不屈。
她还见过了没有办法向上生长成大树遮蔽风沙,就向下扎根泥土,保护这片土地的沙棘、车前草。
这些植物虽然渺小,但它们的生命力却无比顽强。
每一种植物都对她的见闻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她看着那贫瘠的土地覆上新泥,前一个冬天干枯的野草,在新春到来之际也终将开出新芽。
她忽然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依附谁而生长的菟丝花,她是哪怕柔软也能向下扎根、野蛮生长的荆棘野草。
第四章:新的征程在沈姝蓉看着早晨新升起的太阳,站在阳台上一边刷牙一边发呆时,楼下的贺铮看着她迟缓的动作、涣散的眼神,不禁轻笑一声。
他一边理着帽子,一边仰头喊道:“沈老师,准备一下,今天我们去西边巡逻,顺便带你们一程。”沈姝蓉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好。”她加快了洗漱的动作,心里有些期待今天的行程。
今天沈姝蓉所在的这个山头是他们需要检查的第四个山头,也是军营附近的最后一个山头。
这座山不算高,但比较陡峭。
贺铮的人开着旧版的大型作战车抵达了山脚。
沈姝蓉所在的研究院算上她和两个助理也才五个人。
贺铮留下两个人照顾他们的安全之后,便带着其他人走了。
初春的西北,大风依旧凌冽。
沈姝蓉穿着厚重的棉服,背上背着一个大包,戴着一顶大红色的针织帽。
那红帽子衬得她嫩生生的小脸更加白皙。
“这座山可有些年头没来了啊。”一名年长些的研究员对另一名说道。
“是,上次来是跟张老师你来的啊。”另一名研究员回应道。
张老师头发已经苍白,但精神头却十分好。
他背着大包在松动的山坡上健步如飞,边走边说道:“这座山叫三危山,山上几个矿洞我都一清二楚。”沈姝蓉有些疑惑,问道:“不是明令禁止私人开采了吗?怎么这山上还有矿洞?”张老师看着沈姝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是简涛洪和杜澄的孩子吧?”沈姝蓉点点头。
张老师接着说:“这些都是以前的人开采留下的,我和你父母从前也来过这座山。
这座山是矿山,可采集的颜料很多,所以矿洞很多。”沈姝蓉点点头,跟在张老师后面,认真地听他介绍这座山的一些情况。
她一边听,一边将沿途看见的有价值的地质信息拍下来,或者将带有信息的石块收进包里,准备回去研究。
第五章:意外发现午饭时间,众人找了个逆风的山坡底下坐着,就着水咽下带来的干粮。
休息时,沈姝蓉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心心念念的问题:“张老师,您认识我的父母,能不能和我说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张老师有些错愕,目光有些悠远,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他缓缓说道:“我是他们的老师,那个时候你母亲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还不知道肚子里揣着你,非要跟着上西北考察。”“一路在车上吐得昏天黑地,下了车又跟着大部队考察,鞋都跑坏两双,回家才知道有你了。”“你父亲知道有你之后,带着你母亲回了东北。
等你稍微大一点,你父亲才陪着你母亲重新投入她的热爱。”沈姝蓉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但确实第一次知道母亲对她事业的热爱。
她刚想再问更多,就被另一名研究员打断了。
“张老师你看,这是不是新的矿洞,这块儿岩石层的凿痕都不会超过半年!”那名研究员兴奋地喊道。
张老师闻言十分震惊,连忙起身顺着研究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那里有一个被掩藏得十分明显的坑,甚至在入口处还特意做了类似塌方的处理。
沈姝蓉跟过去,手指沾着旁边的泥沙查看了一下,说道:“塌方还很新,近期才破坏的。”张老师看着贺铮派来的两名士兵,说道:“今天还真亏了将你们两留下了,不然我们几个老弱病残还指不定得挖到什么时候去。”那两名士兵对视一眼,笑着说:“张老师,卖了苦力,公休能不能请我们吃烧鸡啊!”沈姝蓉这才从熟悉的声音听出来,是那天捧着烧鸡跑远的小伙子。
“好好干,小李,烧鸡少不了你的!”张老师拍拍他的肩说道。
“我姓林……”林武成幽怨道。
张老师干笑两声,随后冲着助理说道:“一起吧一起吧,哈哈。”第六章:矿洞危机半个小时不到,洞口的泥土便被清理出来。
这个矿洞挖得十分大,人在里头直立行走也没有问题。
张老师率先钻进洞里,将一名助理和林武成留在了洞口以防万一。
洞口幽深,随着矿洞的一个弯,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只能凭借着手里的手电筒照亮前方。
矿洞是沿着矿线打的,进了不到十分钟,张老师就紧急喊停了。
他大声说道:“别走了,退出去,这个矿洞不是熟手打的,根本没有章法,随时有垮塌的风险,退出去!”像是为了验证张老师的话,他话音刚落,洞顶就簌簌滚落下了两颗碎石。
动静不大,但也足够让人在这洞穴中吓出一身冷汗。
众人连忙转身出洞,但动作却不敢太大,怕引起震荡导致塌陷。
前方亮起白光,距离洞口十分近了,沈姝蓉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块大石没有任何征兆地坠下来,擦着她的脸颊砸下。
只一瞬,其他地方也开始塌陷。
石头不断地滚落,沈姝蓉被贴着脸落下的石头吓得跌坐在地。
场面一时之间混乱无比。
和洞口十分接近了,沈姝蓉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上脚踝的刺痛,跌跌撞撞往洞口爬。
轰隆一声,洞口塌陷,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在沈姝蓉的面前,挡住了她出去的路。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蹲在了石头的夹缝处,除了挫伤之外并没有受到多重的伤。
瞬间,她的世界黑了。
她知道自己离出口并不远,可是塌陷让洞内空气稀薄,自己很可能会因为缺氧撑不下去。
外面张老师他们刚狼狈地逃出洞口,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少了一人。
意识到沈姝蓉没有逃得出来,众人都慌了。
张老师勉强稳定情绪,他的学生已经将生命献给了这个事业,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学生的孩子也命丧于此。
他扣着林武成的手,刚死里逃生的张老师没有了平常的儒雅和游刃有余。
他颤抖着手说道:“去找贺团长带人来,沈姝蓉在里面,沈姝蓉还埋在里面!”说着,他招呼剩下的人拿着带的铁锹等工具开始挖。
林武成几乎是连滚带爬从三危山下去。
从前他也是跟着贺铮巡逻的,所以他对路线十分清晰。
因为清晰,所以更加绝望。
不出意外的话,贺铮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和这边的直线距离是最远的。
可没办法呀,如果不赶紧去求救,沈姝蓉埋在地下的情况瞬息万变。
上一秒,她可能还猫在哪个角落,艰难地喘着一口气。
下一秒,矿洞进一步塌陷,就可能直接把她掩埋,直至窒息而亡。
林武成按照脑海里的巡逻路线,拼命地奔跑。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眼前终于出现一辆返程的作战车。
林武成眼睛一亮,连忙跑上前去。
定睛一看,赫然是贺铮他们开出去的车。
林武成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今天他们没按照固定路线巡逻。
他赶紧跑过去,一把抓住贺铮,大喊道:“贺铮!张老师他们在山上发现了新矿洞,进去没多久,矿洞就塌陷了。
其他人都逃出来了,可沈老师……沈老师一个人困在里面了!”车子没有停下,队友伸手将林武成拉上了车。
随后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贺铮坐在车厢里,神色冷静,开口问道:“困住多久了?矿洞进得深不深?”林武成喘着粗气,回答道:“有一个小时了。
困的地方不深,塌陷之前还能看到沈老师他们。
现在张老师他们正在外面挖掘抢救呢。”贺铮听后,沉默了片刻,迅速将任务安排下去。
“一队人跟我去救沈姝蓉,一队人顺着我们刚刚探查的线索,去追查疑似偷偷开采山脉的组织。”车上准备的时间并不长,可贺铮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他参加过无数次救援活动,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忐忑不安。
他的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沈姝蓉瘦弱的身子被压在乱石堆下,一片血肉模糊的惨状。
又或者,闪过她狼狈不堪、面色惨白的脸,还有那黑圆幽深、毫无光亮的眸子,里面满是破碎和祈求。
终于,贺铮带人到达了塌陷的矿洞洞口。
此时,张老师等人已经挖得气喘吁吁,脸上哪还有文人的斯文儒雅模样。
他们趴在地上,疯狂地挖刨着,洞周的泥土已经被刨开,可一块大石头却阻挡了他们挖掘的进度。
见到贺铮过来,还不等他询问,张老师就连忙说道:“姝蓉困在里头,就在这块石头后边不远的地方。
原本她可以直接出来的,可我们挖掘的时候,又出现了一次垮塌,她的腿被埋住了,动弹不得。”张老师说到二次坍塌时,贺铮的呼吸都差点停住了。
他急忙上前查看状况,很快就分析出来:“现在首要任务是,让一名经验丰富的人进去,把困住她的石头搬开。
洞口的石头动不得,刚刚发生二次坍塌,可能就是这块石头松动了,导致上面被它顶起的石块掉落。”“把旁边那条塌陷的缝清理出来,我进去,你们在外面接应。”贺铮说道。
说完,他放下肩上的背包,拿起他们作业用的小铲子,靠近石头旁边被挖掘出来的小洞。
一边挖,一边大声询问着洞里的情况:“沈姝蓉,你怎么样了?”沈姝蓉因为最开始闷得太久,有些缺氧。
好在二次塌陷出了一条缝,她才缓过来一些。
但她没说自己的情况,只是安慰道:“我没事,你们……小心一点,我还能撑一会儿,不要着急。”贺铮听着沈姝蓉气若游丝,还逞强安慰的模样,心口一阵难受。
这种难受,和曾经任务失败时的感觉不一样,就像是把心脏放在油锅中烹煎一样折磨。
贺铮强压住心口的不适,说道:“听着你的表,走十分钟我就进来了,别怕。”从听到沈姝蓉颤抖声音的那一刻起,贺铮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里面的沈姝蓉,双腿被压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动弹不了分毫。
但听到贺铮的声音,她莫名地安心了许多。
很快,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被清理出来。
贺铮接过救援包,先把包推进去,然后自己再艰难地钻进去。
原本,沈姝蓉还能通过洞口的缝隙,看到外面的光亮。
可随着贺铮进来,最后一丝光亮也被他庞大的身躯阻挡了。
陷入黑暗中的沈姝蓉,还没来得及害怕,贺铮手中手电筒散发的光亮,就立刻笼罩了她,驱散了所有的不安。
洞口过于狭窄,贺铮钻进来时显得有些狼狈。
他举着手电筒,仔细打量着四周。
空间不大,他几乎是一点点挪移到沈姝蓉的身边。
顺着手电筒的光,贺铮看到了压在沈姝蓉腿上的石头,越看心越凉。
那是一块巨大的、顶着洞口上壁的石头。
贺铮没办法动那块压住她腿的石头,只能先把沈姝蓉身边的碎石清理掉。
清理完碎石,借着手电筒的光,贺铮才看清此刻的沈姝蓉。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戴着的大红针织帽歪歪扭扭,艳丽的红衬得小脸更加惨白。
脸上还有不少蹭上去的灰,活像一只落难的矜贵的猫。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贺铮,因为害怕,眼眶中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但却只盈在眼眶之中,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眼里满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出的依赖。
这样的目光,刺痛了贺铮的眼。
他判断不出压着沈姝蓉腿上的石头,是不是承重石头。
如果是,那么她这条腿不仅废了,他们两个也很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
贺铮伸手,想要擦去沈姝蓉脸上的灰,却忽略了自己手上的脏污,把原本还能看的脸抹得更加惨不忍睹。
沈姝蓉不知情,也没法动弹,就乖乖地任他折腾着。
片刻后,才抱怨似得说道:“贺铮,你的手脏死了。”指腹下的肌肤白嫩细腻,可此刻却成了个灰扑扑的大花猫。
贺铮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在黑暗中,眼角却泛起了泪花。
沈姝蓉透过贺铮不正常的反应,判断出自己的问题可能很严重。
但她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片刻后,才声音闷闷地说:“贺铮,我的情况应该很严重吧,你出去吧,去想别的办法好了,别把你也搭在这儿了。”贺铮没有回答,而是又直起身子,去检查那块压住沈姝蓉的石头。
探查中,贺铮发现沈姝蓉的右腿旁边,还有一块石头和她的腿被一起压着。
目前没办法判断,那块大石头承力的到底是沈姝蓉的腿,还是那块石头,又或者两者都有。
但只要不是沈姝蓉的腿,就还有一线生机。
沈姝蓉见贺铮不回答,心中也有些丧气,忍不住催促道:“如果很严重,你就先出去吧,里面很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坍塌的。”贺铮转过身,蹲在沈姝蓉的旁边,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沈姝蓉说:“好消息。”贺铮笑着说:“这不是死局。”“那坏消息呢?”沈姝蓉问道。
“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我们需要赌一把。”贺铮回答。
沈姝蓉皱起了眉头,她不想让贺铮陪她冒险。
他没有义务豁出性命来救自己。
但贺铮似乎看出了沈姝蓉的想法,还不等沈姝蓉说话,他就开口:“其实这只是悲观想法。
如果承重柱不是这块石头,而是外面那块石头,那我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救你出来。”沈姝蓉无言以对,她知道贺铮有安慰的成分。
但她确实害怕,贺铮进来之后,她就不想再回到一个人被困住的黑暗当中了。
贺铮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他在身边,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可是,她仍然不愿意贺铮陪她一起冒险。
还不等她考虑出结果,贺铮已经动手了。
千斤顶和撬棍一同用上,在卡住的那一秒,大石头晃动起来,几块石头簌簌滚落下来。
沈姝蓉条件反射似得闭上眼睛,但预料当中的坍塌和疼痛都没有出现。
她落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在石头晃动的一瞬,贺铮没有丝毫犹豫,扑向沈姝蓉,将她整个人都护在身下,紧紧地,带着颤抖。
片刻后,晃动停止。
贺铮抖落身上的碎石,低头看着他身下的沈姝蓉,笑着说:“赌对了。”他的牙在黑暗之中白得晃眼,此刻明明十分狼狈不堪,两人脸上手上都是出了汗之后晕糊开的灰尘。
但沈姝蓉就是觉得此刻的贺铮充满了魅力,是可以依赖可以信任的安全感,是她从前不曾体验过的全身心的交付。
“别发呆了,出去让你看个够,现在看看你的腿自己能不能动?”贺铮打趣道。
沈姝蓉盯着贺铮走神之时被打断,贺铮的打趣瞬间断了沈姝蓉的旖旎心思。
她尝试活动双腿,发现能稍微挪动一点点了。
虽然尖利的石头有一部分刺破了皮肉,但这一发现证明,压在沈姝蓉腿上的石头并没有压实。
她的腿没有承受这块石头的所有重量,他们可以出去!她如实将自己感受到的情况告诉了贺铮。
贺铮没有说话,只在沉默之后,轻轻揉了一把沈姝蓉的头,说:“真勇敢,再忍一下,很快就带你出去。”贺铮咬着手电筒,用小铲子在沈姝蓉的腿和旁边埋住的砂石之间挖着,小心翼翼,目光坚毅中透着认真,动作轻得根本不像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再试着活动一下,能不能动更多,有没有感觉到被压着?”贺铮一边挖,一边询问沈姝蓉的感受。
沈姝蓉活动了一下右腿,发现没有承力的感觉。
只要旁边的碎石清理干净,就能出来了。
只是左腿的情况比较严重。
左腿由于被尖利的石头扎进去,失血过多,此刻已经有些麻木了,对痛的感知也很迟钝。
所以左腿需要靠贺铮来判断能不能抽出。
贺铮继续挖着,到后面精细的地方,他干脆扔了铲子,改用手挖刨。
又是半个小时后,贺铮才小心翼翼地握着沈姝蓉的腿,缓缓抽出。
在彻底出来后,那块石头剧烈地晃动两下,沈姝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下一瞬就落进了温暖的怀抱。
心脏剧烈跳动,慌乱间手电筒已经不知道落在哪个角落了。
石头晃动带起一片灰尘,两个相拥的人这一刻两颗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这一次她可以回抱他了,沈姝蓉埋在贺铮的怀里,闭上眼死死抱住贺铮,那一刻她的心里只有一句话:‘好可惜,如果死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贺铮没有料到沈姝蓉会回抱他,感受到怀里柔软的那一刻他瞬间僵在了原地。
香软的幽香钻进鼻子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下一刻死了也值了。
’两人着实幸运至极。
矿洞的晃动仅仅抖落了些许碎石便停了下来。
贺铮紧紧护着沈姝蓉,小心翼翼地爬出了那个狭小的洞。
劫后余生,两人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涌动着陌生却又炽热的情意。
那眼神,仿佛是精心编织的一张天罗地网,将两人紧紧笼在其中。
天雷勾动地火,情意如潮水般蔓延开来,他们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对方,好似看一眼就少一眼。
回程的车上,这种建怪的氛围始终弥漫着。
林武成几次欲言又止,看着自家团长一脸古怪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心里直犯嘀咕,甚至怀疑贺铮是不是在洞里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不然,好好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脸红、耳朵红,连脖子都红透了呢?张老师正给沈姝蓉做简单的包扎处理。
沈姝蓉的腿在裤腿之下,被压的那一块早已血肉模糊。
张老师只能先对外伤做一些清理,至于有没有骨折,还得回部队等军医来检查。
车子很快驶入了军营。
贺铮在洞内被落下的石头砸倒,额角的血此刻已经干涸。
他毫不犹豫地背起沈姝蓉,直奔医院而去。
张老师年纪大了,经过这一番惊吓和劳累,已经有些虚脱,便回了宿舍休息。
军医处理伤口时,贺铮就守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知道沈姝蓉坚强,可没想到她在清创上药时,竟一声不吭。
她贝齿紧咬着唇瓣,唇瓣都发白了,额间沁出的细密汗珠,打湿了额发,紧紧贴在脑门上。
这模样,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心疼这种情绪,贺铮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样的伤痛,对他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看到伤出现在沈姝蓉身上,他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份痛苦。
他在一旁看着沈姝蓉上药,自己也出了不少汗。
“贺团长,西北二月份很热吗?”军医处理完沈姝蓉的伤口,回头看见满头大汗的贺铮,打趣道。
贺铮擦了擦头上的汗,嘴硬道:“有点痛,应该是痛出汗了。”军医忍不住笑了,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棉球,以和给沈姝蓉处理伤口截然不同的力度,按在贺铮的伤口上,说道:“痛吗?你一个缝针都可以不打麻药的人,说头上这个小口子疼得你出了汗,你骗鬼呢?”沈姝蓉坐在病床上,见军医的动作,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忍不住说道:“轻点,医生。”军医见沈姝蓉的反应,心里明白了几分,他快速处理完,笑道:“贺团长这是找了个疼人的媳妇儿啊?”沈姝蓉还没反应过来,贺铮就板着脸说:“别乱说,沈老师一个姑娘,别乱开玩笑坏人家名声儿!”军医笑了笑,没再说话。
沈姝蓉却垂下了眼,她摸不清贺铮的心思,不知道他对自己好,仅仅是因为军人对老百姓的保护,还是另有其他。
她在余承恩那里吃过亏,已经不敢再将爱意表现出来。
她怕自己赤忱的爱意捧出来,又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贺铮将沈姝蓉送回宿舍后就离开了,因为之前查的偷偷采矿案子有了新线索。
之后的一个月里,沈姝蓉一直在养伤。
伤好之后,她也一直待在研究院做数据分析。
外面危险,她便没有再去实地考察。
而贺铮则忙着手上的案子。
他顺着线索摸索过去,可每一次嫌疑人都会先一步逃走。
开采的矿洞也被他们逃走之前炸毁,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即便如此忙碌,贺铮的脑子里还是会时不时地浮现出沈姝蓉的脸。
有时候是塌陷的矿洞里,那张花猫般脏兮兮的脸;又或者是噙着泪,欲落未落的双眼。
一个累到倒头就睡的晚上,贺铮在梦里又见到了将近一个月没见到的人。
他在一个黑乎乎的洞穴里,沈姝蓉缩在他的怀中,像受到惊吓的小猫,攀着他的肩寻求安慰,头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她细嫩的手柔弱无骨地搭在他的肩,微微直起身子,温热的呼吸带着少女的幽香,打在他的脖颈处,让他不禁战栗起来。
沈姝蓉双眼委委屈屈地含着泪,说话带着扰人的钩子,呵气如兰:“贺团长是不喜欢我这个会疼人的媳妇儿吗?为什么不认我呢?真让人伤心啊。”梦里的贺铮和现实中的他一样,急得手足无措。
他一边想要替沈姝蓉拭去眼角委屈的泪,一边嘴里支吾着想要解释。
可着急之下,哪件事都没干成。
梦中的沈姝蓉抓住他紧张的手,贴得更近了。
贺铮感觉到怀中的柔软,一时之间心神荡漾。
他顺着沈姝蓉的力道俯身压下,想要含住那片殷红的唇瓣。
就在唇瓣即将触碰的那一刻,隔壁床铺传来翻滚的动静,险些坠下的声音将他惊醒了。
瞬间,温香软玉消失不见,入耳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和砸吧着嘴的声音。
贺铮只觉额间青筋急速跳动两下,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
贺铮心里懊悔不已,觉得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这是对沈姝蓉的亵渎。
心虚的他,之后的半个月都在刻意躲着沈姝蓉。
时隔一个多月,在军营里迎面遇见,他转头就躲。
沈姝蓉看着贺铮避之不及的模样,眼神黯淡了些。
她想,自己或许真的惹人厌烦。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个不速之客到来,才打破了二人的僵局。
那是一个针对偷偷开采矿洞的会议。
因为和地质专业相关,沈姝蓉也参加了。
贺铮坐在后排,沈姝蓉坐在最前排,拿着本子认真记录会议的细节。
贺铮盯着她洁白纤细的脖颈,看了一场会议。
会议结束后,司令叫停准备离开的众人,说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各位,我们团将从京城调过来一个人,他这次过来主要负责视察。
情况好的话,等他回去,我们基地拨款的审批就能下来了。”“对了,沈老师,听说是你京城的老朋友,余团长,余承恩,你们认识吗?”沈姝蓉听到这个名字,几乎是瞬间僵硬了。
余承恩来这里,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她沙哑着声音回答:“认识……”像是为了印证司令员的话,外头响起车辆的声音。
随着关门声响起,不久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得体军装、板正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推门进来。
他先是和司令员打了招呼,又向其他人自我介绍,之后才看着沈姝蓉。
他目光缱绻,沙哑的声音里透出满满的情意:“姝蓉……”司令打发了看热闹的一群人,只有贺铮还站在后排,死死地盯着两人。
他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味道。
“姝蓉,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余承恩的声音打着颤,带着痛苦的味道。
“找我做什么?”沈姝蓉对余承恩的态度有些疑惑。
余承恩被噎了一下,找她做什么呢?说自己因为她走之后茶饭不思,一直想着她?还是说她成全他娶了心心念念的人之后,他又后悔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寡情又寒心。
“妈很担心你,我也是,你什么时候回去?”斟酌片刻,余承恩决定搬出自己的母亲来应付。
沈姝蓉皱了皱眉,说:“不回去,这边的工作很忙,妈那边我会按时给她写信的。”余承恩见沈姝蓉提都不提自己,心里满是失落。
他哑着声音问:“那我呢?你不回去我怎么办?”沈姝蓉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我记得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我不回去你也可以过你好的生活。”余承恩习惯了沈姝蓉温温柔柔的模样,此刻她冰冷疏离的态度无疑刺痛了他。
他情急之下上前抓住了沈姝蓉的手:“姝蓉,跟我回去吧,我……以前是我错了,我发现我喜……”余承恩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姝蓉抽出手甩了一巴掌。
她眼神冰冷,全然没了以前好说话好拿捏的样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是想犯纪律上的错误去蹲大牢吗?”“做我的未婚夫不合格,做林妍可的丈夫也不合格,余承恩,你真叫人恶心!”沈姝蓉简直被气疯了。
现在千里迢迢跑来这里说喜欢,余承恩这句喜欢,不仅仅对不起他的妻子,更是在将她这些年的喜欢踩在脚下践踏。
她苦求不来的真心,在她转身离开之后才说喜欢?余承恩的行为否认了两个女孩这么多年的真心。
这一刻,沈姝蓉对余承恩连一丝情谊都不再有了。
那一次不欢而散后,沈姝蓉一直躲着余承恩。
她怕自己忍不住又打了他,更怕影响基地拨款的审批。
而第一次目睹了沈姝蓉另一面的贺铮,却更喜欢她了。
从前的躲躲藏藏、害羞和顾虑都消失了。
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他可不想以后后悔,再去求的时候挨巴掌。
想通之后的贺铮和以前判若两人,他热情得有些过分了。
之前遇到沈姝蓉绕道走,如今却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能在部队里偶遇她。
他在食堂、宿舍楼下、研究院门口制造一些拙劣的偶遇。
沈姝蓉摸不清贺铮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对她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条咬过沈姝蓉的蛇如今还大喇喇地出现在她身边,她又怎么敢再去接触其他人呢?怀着这样的想法,沈姝蓉不仅躲着余承恩,也开始躲着贺铮了。
生活中能躲,但工作上却躲不了。
因为盗矿组织太过猖狂,一直蹲守也很难蹲守到。
沈姝蓉这个对山里地质信息掌握得十分清楚的人,就被派去协助贺铮抓人了。
沈姝蓉跟着贺铮他们去了很多个被炸毁的矿洞。
因为刚解放不久,很多人家里还藏着自制的炸药,这让他们的排查难度又上升了。
已经将近五月,天气热了起来。
没有任何遮挡的太阳炙烤着黄沙大地,一阵大一点的风能掀起数米高的风沙。
沈姝蓉跟着贺铮他们进了一座大山。
不同于其他山坡尽是砂石土块,这座山离基地有一段距离,有树木笼盖。
登山之路登山的路异常崎岖,满是泥泞与碎石,一脚踩下去,都有可能滑倒。
沈姝蓉穿着一双解放鞋,紧紧跟在贺铮身后。
她抿着嘴,一声不吭地努力爬着。
这一路,她从未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句累。
树林里的树木郁郁葱葱,枝叶交错,撒下一片繁密的树荫。
爬到一半时,贺铮停下脚步,大声说道:“大家原地休息片刻!”沈姝蓉站在树荫底下,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脸上。
贺铮看着她那咬牙坚持的模样,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他走到沈姝蓉身边,将手中军绿色的水壶递过去,关切地说:“喝点水吧,你出了很多汗,别一会脱水,体力不支了。”沈姝蓉听了贺铮的话,心想:确实不能拖大家的后腿。
于是,她接过水壶,仰头喝了起来。
要是贺铮知道她心里这么想,估计得气晕过去。
他明明是出于关心,怎么就被她解读成别拖后腿了呢?等沈姝蓉喝完水,贺铮一脸正色地接过水壶。
他面无表情地对着沈姝蓉喝过的地方,轻轻喝了一口,眼睛一直盯着沈姝蓉,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丝笑意。
这举动,像是明目张胆地耍流氓,但他的眼底却澄澈得很,让人觉得他好像没有一丝龌龊的念头。
可实际上,贺铮心里正疯狂叫嚣着:“好甜,她喝过的水好甜,我以后都不要再洗水壶了,还有点香……”要是沈姝蓉能听到贺铮此刻的心声,说不定会像对余承恩一样,也给他一巴掌。
这时,林武成晃悠着一个空水壶,贱兮兮地凑到贺铮旁边,嬉皮笑脸地说:“铮哥,水壶还有水没?给我喝一口呗,我的喝完了。”贺铮脸色一黑,皱着眉说:“没有,我的也喝完了。”林武成却毫无眼力见,上前晃了一下贺铮的水壶,听到水晃荡的声音,大声道:“这不是还有吗?我的喝完了,给我喝一口,咋这么小气啊?”贺铮被拆穿,耳朵瞬间红了。
他抬腿毫不留情地给了林武成一脚,咬牙切齿地看着林武成,眼里满是警告:“喝完了你死,说了没有了。”林武成顶着贺铮警告的眼神,屁都不敢放一个,随后委委屈屈地找其他战友诉苦去了。
沈姝蓉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轻笑出声。
贺铮对上她的目光,一抹不太明显的绯红爬上耳尖。
歇息片刻,几人调整好状态,很快又出发了。
兵分两路这座山很高,也很大。
为了更高效地排查,不得已需要兵分两路。
经过商议,贺铮和小队副队长分别带一个队。
沈姝蓉跟着贺铮小队走背坡,这里的路更陡峭,但能获取更多的地质信息。
背坡的植被覆盖没有那么多,只有一些低矮的植被长在山坡之上。
火辣的烈日炙烤着大地,热得人嗓子都要冒烟了。
贺铮在前面开路,沈姝蓉走在贺铮的背后。
贺铮表面上看起来漠不关心,可实际上,他的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生怕沈姝蓉脚下不稳。
全是碎石的山坡走起来十分艰难,地面蒸腾的热气让人连手都不太敢搀扶地面。
沈姝蓉紧紧跟在贺铮身后,几乎是踩着贺铮踩过的位置往上爬。
突然,一处落脚处的石头凸起。
沈姝蓉站定后,人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正准备问贺铮要水喝,再喝上一口时,那块凸起的石头整块没有任何征兆地滚落。
沈姝蓉惊呼一声:“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注意力一直放在沈姝蓉身上的贺铮,几乎在她出声的第一秒就回过身,伸手想要抓住她。
但人的力气还是比不过向下滚落的惯性。
贺铮抓着沈姝蓉,将她护在怀里,连着石头一块滚落下去。
后背接触地面的下一秒,贺铮就蜷起了身子,尽量保护沈姝蓉少受伤害。
他们滚落的动静带下来不少土块,扬起阵阵黄沙。
“嘭”的一声,贺铮的后背撞上一块巨大的岩石,他们终于停止了下滑。
另一个小队的人听到动静,快速赶过来。
看到狼狈的两人,他们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被贺铮护着的沈姝蓉还好,除了滚落下来时摩擦的伤口之外,并没有太大问题。
但后腰被巨石顶了一下的贺铮,此刻是完全动弹不得。
他躲开林武成伸过来想要拉他的手,说道:“别碰我,让我缓一缓。”林武成看他这个状态,判断他的问题不大。
他笑嘻嘻地打趣道:“铮哥,伤到腰了那你不完了吗?以后可咋办啊?”贺铮揉着后腰,艰难地爬起来,没好气道:“滚远点,用你操心?”随后,他又看向沈姝蓉,放缓了语气问:“沈老师伤到没有?”沈姝蓉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副队长指着前方一处大声喊道:“快看!那是不是矿洞?!”发现矿洞沈姝蓉闻声看去,刚刚滑落带起的黄沙散去了。
他们滑下来那处附近不远处,有一个仅供一人爬行进出的洞。
原本,这个洞掩藏得非常好,他们那么近的距离都没有发现。
但因为他们滚落下来时带动了周围的砂石,所以那一处被掩盖的很好的矿洞显现出来了。
沈姝蓉一个激动,抬腿就要往上爬。
贺铮眼疾手快,抓着她道:“情况不明,妇女孩子是被保护的对象,你别冲头一个。”贺铮准备上去时,林武成说:“铮哥,我去探路吧,你受伤了。”林武成背着一卷绳子,头上绑着探照灯,就上去了。
众人紧随其后。
等到林武成进矿洞时,几人抓着绳子的另一端,在洞口焦急地等着消息。
不出十分钟,里头传来惊呼声:“我哩个乖乖!铮哥,可以进来,里面好大!”众人闻言,依次排队进入。
起初,洞口的大小仅供人匍匐前进,后来可以爬行,到最后可以直立行走,而且里面有好几个分叉路口。
众人到达其中一个分叉路口集合后,沈姝蓉冷静地说:“他们矿洞打得隐蔽,进出都是刚刚那个洞口,运输东西靠绳子绑住竹筐拖行。”“这么看来,他们就绝对不是什么有组织的盗矿团伙,但一定是有一个对这边山里十分熟悉的人,很可能是当地人。”“这条矿脉很长,看这些洞的情况,工程绝对不会小,回去叫人吧,咱们人手可能不够。”贺铮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认同沈姝蓉的话,于是吩咐道:“简单收集一下线索,我们十分钟后退出去。”回营后续回到部队,林武成和副队长带着他们收集起来的线索去找了领导。
贺铮由于受伤,去了军医医院。
沈姝蓉因为愧疚,也一直跟着。
处理伤口时,沈姝蓉害臊,没有跟进去。
贺铮在里头喊:“沈老师,进来一下。”沈姝蓉不明所以,推门进去。
贺铮推了军医一下,说道:“先给她处理一下,她也伤了,姑娘都爱漂亮,别落了疤。”军医颇为无奈,给沈姝蓉不算严重的擦伤处理了,便端着托盘,看着床上躺着的贺铮,恶狠狠的道:“衣服脱了,再磨叽你就自己上药吧。”贺铮趴在床上,从军医身前探头看着沈姝蓉,说道:“沈老师……你、你先出去一下呗,我要脱衣服了。”沈姝蓉还从贺铮的举动中没缓过神来,听到这样一句话,连忙闹了个大红脸,快步出了病房。
军医脱下贺铮的衣服,看着他的伤,手上动作没有丝毫留情:“伤成这样了还逞英雄呢?背后一块好肉都没有了。”贺铮背后破皮的地方少,但这伤更重,因为受的是内伤,撞击的淤血在体内,背后青紫发乌,有些地方被石头尖锐处撞到,颜色深上许多。
军医给他敷好中草药,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沈姝蓉推门进去的时候,贺铮正趴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侧着头玩着手指。
他上身光着膀子,后背敷着厚厚一层黑乎乎的草药,侧边的腰腹处依稀看到一些明显的线条。
仅漏出的一截腰线劲瘦,背肌连着手臂的肱二头肌鼓鼓囊囊,哪怕趴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男性的气息。
沈姝蓉只瞧了一眼,就像被烫到似的移开了眼。
她开口前因为紧张咽了口口水,说话时还有些结巴:“贺……贺铮,谢谢你。”贺铮听到沈姝蓉的声音,艰难地转过头。
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他觉得狼狈,没有男子气概,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沈姝蓉一看他的动作,连忙上手将他按回床上:“别乱动,刚敷的药,好好躺着。”说完,沈姝蓉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动作有多不妥。
她的手没有任何阻隔地贴上了贺铮肩膀和手臂处的那块肌肉,细嫩的白和常年训练健康的小麦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滚烫鼓扎的触感,激得她瞬间就缩回了手。
贺铮也在沈姝蓉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没有任何反抗地顺着她的力气又趴了回去。
他感受到自己背上贴上了一只略凉,又柔弱无骨的小手,连按住他的力气都是轻轻柔柔的,好像生怕弄疼了他。
两人都像被扔在沙漠炙烤过的鱼,脸颊瞬间滚烫,连脖子都感觉到热。
贺铮的脑子像被烤糊了一样,语无伦次地说:“你……吃饭了没有,我,要不一起去散个步吧。”沈姝蓉闻言,噗嗤一笑。
贺铮脸都要埋进枕头里了,有些痛苦地说:“别管我,你要不先回去吧,我……”沈姝蓉没等贺铮把话说完,便打断道:“贺铮,等你伤好了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看电影。”贺铮愣住了。
沈姝蓉走后良久,他才从枕头里抬起头。
他只记得自己答应了,但具体说了什么,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上号之后两人还是没能看成电影,甚至还没等伤好,贺铮就去出任务了。
上次和沈姝蓉一起探查的矿洞有线索了,或者说基本可以锁定嫌疑人了,是附近村庄的村民。
几个对山上矿洞、山体情况和山脉走向这些都比较清楚的老人带着村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做的。
甚至连他们的家人对此都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早出晚归每天去外面做工,但做工的钱却不一定什么时候拿回来。
因为他们的矿石不一定回回都能卖出去,直到一次搭上了一跳固定的线才开始稳定起来,也是如此才越来越不满足。
第一次出事的三危山,是几个年轻小伙子干的。
他们不满足于那点收入,瞒着村里的老人偷偷去挖。
老人知道后想办法做了掩盖,可还是被发现了。
没办法,只好炸塌了很多矿洞。
贺铮这次去三危山,是因为还有几名嫌疑人抵死不从,抓捕时逃走了,上头要求他带人去抓。
临出任务前,他特意到沈姝蓉的研究院门口找她。
这是两人自那次医院见面之后的第一次碰面。
贺铮背着出任务用的作战包,英姿飒爽。
他的战友还在不远处的车上等着。
他快步走到沈姝蓉面前,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递过去,笑着说:“沈老师,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就在他递出电影票的那一刻,身后的战友怪笑着起哄:“哟,贺团长这是约会呢!”沈姝蓉臊得脸一下子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
不过,她还是接过电影票,轻声答应:“好,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这对贺铮来说,本是他近十年军营生涯里无数任务中最平平无建的一个。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归心似箭。
然而,整个任务远没有想象中容易。
村民对周围的山和山里的矿洞太熟悉了,他们就像狡猾的狐狸,带着贺铮他们绕圈子,简直是在逗人玩。
贺铮带着小队在山里和他们周旋了三天三夜,连嫌疑人的影子都没摸到。
那些嫌疑人跟他们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好像怕他们不继续追下去似的。
贺铮给沈姝蓉的电影票上的时间已经过了。
沈姝蓉知道贺铮任务还没完成,可她还是拿着电影票,一个人走进了电影院。
她坐在空荡荡的座位上,看完了那场本该两人一起看的电影。
电影结束,沈姝蓉走出放映厅,就看到余承恩站在门口。
他身上的军装依旧板正,一丝不苟。
余承恩看着沈姝蓉,指了指停在门口的车,说:“姝蓉,咱们车上聊吧。”沈姝蓉其实不想和余承恩单独待在一个空间,但街上人来人往的,她也不想和他起争执。
于是,她上了车。
车上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余承恩率先开口:“姝蓉,我知道你很可能不想听,但要是一直不说,我会遗憾的。”“小时候,我见你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抹眼泪,我就在想,这么爱哭的小孩,要是我的妹妹,我一定得保护好她。
后来,我们真就像亲人一样生活着。”“我习惯了你一直在我身边,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未婚妻也好,妹妹也罢。”“其实我妈说过我,她说我读不清自己的心。
我一生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所以总对掌握不住的东西格外执着。”“从前是对离开的妍可,现在是对你。
没有你消息的那段时间,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你一个人在外面,没吃过什么苦,能不能过得好啊。”“你在我心里,就像娇娇弱弱、没经历过风雨的梨花。
一想到你在这吃苦,我就担心得睡不着。
知道你在西北,我没犹豫就申请调过来,我想带你回去。”“我知道你怨我以前看不到你的心,我现在是真的……”余承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姝蓉打断了。
沈姝蓉不想再听下去,也不能再让他说下去。
“承恩哥,这些年真的很感谢你们收养我。
我从前不懂事,对你有过不成熟的爱慕之情。
可能因为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我错把亲人的依赖当成了喜欢。”“因为这些,让你和林小姐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很抱歉。
但现在我想通了,你和林小姐修成了正果,再谈论以前的事就没必要了。”“我在这边过得很好,生活很充实,还找到了自己热爱的工作和能发光发热的岗位。
我不觉得苦,我只怕浑浑噩噩过一生。”“我也从来不是你印象中娇弱易折的梨花。
我可以是葳蕤的树,是野蛮的草,是不顾一切热烈绽放的花,但绝不是不能经历风雨的脆弱之物。”沈姝蓉说话时,眼神坚定,铿锵有力。
余承恩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可连转过头看沈姝蓉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最后,他低着头,声音沙哑地问:“姝蓉,你不肯回去,是因为喜欢上那个贺团长了吗?”沈姝蓉和余承恩重逢后,第一次露出发懵的表情,呆愣愣的,就像两人小时候余承恩逗得她害羞时那样。
余承恩明白了,他咬着牙说:“就他那样的,有哪里值得你喜欢?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都是团长了,还和底下的兵一起打闹,没个分寸!”沈姝蓉板着脸,皱着眉说:“他从前跟我说过,因为西北苦,这里的战士们也苦,所以他这个做团长的,就不想在训练之余再给他们更多压力。”“你没跟他并肩作战过,我见过他三次做任务时的样子。
有危险,他永远冲在第一个,他会尽全力拯救每一个战友。
他不是你口中说的那样。
我们之间不需要谁配得上谁,彼此认定就好。”余承恩听着沈姝蓉维护贺铮的话,心里像被刀子扎了一样。
他想再挣扎,可却没了力气。
他疲惫地摇了摇手,停下车,说:“到了。
你以后常给哥写信,要是他以后对你不好、欺负你,要记得给哥打电话,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沈姝蓉看着余承恩,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承恩哥。”这次谈话的第二天,余承恩就带着反馈回去复命了。
他这次主动请命过来,一大半原因是沈姝蓉。
要不是为了她,以他的家庭背景,这样的累活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
又过了两天,贺铮和他的小队还是没有回来。
到了第五天,林武成扶着副队长,满身狼狈地回来了。
他们身上全是泥沙,简直就像刚从土坑里爬出来一样。
林武成他们带回来消息说,那些村民故意溜他们,等他们进入一个大矿里放松警惕后,把矿洞的出入口全部堵死,还在矿口塞上自制炸药,炸塌了整个矿。
所有人都被埋在了矿洞下,不过他们两个命大,埋得不太深,逃了出来。
他们被那些村民追着绕了一段路,才逃了回来。
可贺铮和另外几名同志被埋在矿下,生死未卜。
沈姝蓉听到消息的瞬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耳边响起刺耳的耳鸣,四周的声音都变了样,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之后,派了不少人上矿洞去挖,却没再发现贺铮他们的痕迹。
不过,没发现痕迹也算是个好消息。
沈姝蓉都忘了自己这一天是怎么过的。
在研究院里,她手上捧着资料数据,可脑子里一片浆糊,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在沈姝蓉的坚持下,第二天她跟着营救的队伍去了出事的矿上。
黄金救援四十八小时还剩最后的二十四小时。
塌陷过的矿洞不能盲目地挖,得有专业的人在旁边看着,判断底下是空还是有支撑。
要是一个失误,铲到了承重的石块,很可能导致整个矿洞塌陷,里面等待被救的人就会彻底被埋在里面。
一整天,沈姝蓉一步都没离开,眼睛紧紧盯着塌陷的矿洞和挖掘的人。
可一天下来,一点他们的线索都没找到。
黄金四十八小时过去了,将近五天时间过去了,还是没有几人的消息。
沈姝蓉晕倒数次后,被强制带回了军营。
矿洞处安排了其他人盯着。
沈姝蓉已经没了其他感觉,连续五天的高压让她精神有些恍惚。
她甚至不觉得贺铮被困住了,只觉得他是出了一趟没回来的差。
她的心脏趋近于麻木的状态。
她从病床上醒来,起身就要往外面走,突然听到外面爆发出一阵惊呼:“抓到了!盗矿人抓到了!”听到这惊呼声,沈姝蓉第一时间不是冲出去,而是躲回了病房。
她不敢了,害怕出门看见这一切都是假象,贺铮还是没有回来,就像她过去几天的梦一样,是破碎的泡影。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欢呼声、笑闹声都没了。
沈姝蓉靠坐在床上,一下子没了力气。
原来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啊。
她闭上眼,觉得自己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沈姝蓉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缩成一团。
一滴泪从眼角流出,很快滑进鬓角,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沈姝蓉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脸。
那手带着粗糙的茧,摩挲着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触感那么熟悉。
沈姝蓉眼皮颤抖了一下,但还是不敢睁开,被子底下的身子都在颤抖。
片刻,一声无奈的叹息在耳边响起,记忆中低沉沙哑的声音温柔地说:“睁开眼,我回来了!”沈姝蓉看着眼前的人,他风尘仆仆,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她几乎没犹豫,就扑进了这人的怀里。
忍了数天的眼泪,在看到眼前人的这一刻终于决堤了。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双手用力抱着他,像濒死之人汲取温暖一样。
从最开始的流泪,到啜泣,最后失声痛哭。
沈姝蓉抽噎着说:“你可算回来了。”贺铮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别哭了,眼睛都红了,再哭下去头该不舒服了。”沈姝蓉看着贺铮笨拙地替她擦泪的模样,瞬间破涕为笑。
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贺铮,你的手脏死了。”贺铮看着怀里人瓷白的小脸因为他沾上了灰尘,不但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满足地笑着说:“嗯,你又成花猫了。”短暂叙旧后,沈姝蓉从贺铮嘴里得知,矿塌之后他们很幸运地从另一个洞口逃了出去。
之后几天没回来,是因为盗矿贼以为把他们困住了,掉以轻心。
贺铮带着小队剩下的几个人,一路追踪到他们的老巢,终于将他们一网打尽。
贺铮说:“我在暗处看到你为我着急,日夜守在矿洞前。
你第一次晕倒时,我差点忍不住冲出去,被兄弟们按住了。
为了不前功尽弃,我咬着牙蹲守着。
每看你那张苍白的小脸和纤弱的身体,我都无比心痛。”贺铮回来的第二天,就兑现上次的诺言,带着沈姝蓉去了电影院。
贺铮穿着常服,和沈姝蓉并排坐在放映厅里。
灯光昏黄,其他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放映的片子,只有他们在黑暗中紧握着对方的手,耳边是自己盖过电影声的心跳。
电影结束,贺铮牵着沈姝蓉走在回军营的路上。
旷野上,一轮圆月高高升起,清冷柔和的光洒落在这片土地的每一寸,给这粗犷沟壑的西北铺上一层柔和的光。
贺铮看着沈姝蓉清亮的眼,认真地说:“现在我有两个月亮。”——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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